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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冲获第五届“包商银行杯”全国高校文学作品大赛散文组优秀奖
发布时间:2015-05-06 来源:文化与传媒学院

5月2日,由作家网、人民文学杂志社、包商银行、漓江出版社共同组织举办的“第五届‘包商银行杯’全国高校文学作品征集、评奖、出版活动颁奖仪式”在北京大学举行。

文化与传媒学院2013级古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汪冲同学的散文——《雪夜赋山茶》,在“第五届‘包商银行杯’全国高校文学作品大赛”中获散文组优秀奖,名列第19名。文化与传媒学院现当代诗歌研究专家、诗人马丽老师应作家网之邀出席颁奖典礼,并为来自全国各大高校的诗歌组获奖同学颁奖。

汪冲同学和马丽老师在北京大学英杰交流中心颁奖现场

本届“包商银行杯”面向全国各大高校征稿总计100多万篇,评出获奖作品117篇,全部获奖作品于2015年3月由漓江出版社结集出版,我校图书馆也有作家网“包商银行杯”组委会每年赠送的样刊。汪冲同学的文章共8000余字,被全文收入《2014中国高校文学作品排行榜•散文卷》。汪冲同学在文中以其家乡云南的省花——山茶“烂红如火雪中开”的冬季奇观为主题,描绘了云南茶花“雪里娇”、“岁寒姿”的美景,赞扬了茶花“岁寒不受雪霜侵”和“虽具富贵姿,而无妖冶容”的高洁品质。结尾卒章显志,以茶喻人,表达了高尚的生活志趣和人生情怀。

“包商银行杯”全国高校大学生文学作品大赛由作家网、人民文学杂志社、包商银行、漓江出版社于2010年9月共同组织发起,在新华社、《人民日报》等主要媒体刊发。活动以“十年文化战略工程,打造高校文学巨史”为主题,至今已策划举办了五届面向全国各大高校在校本科生、硕士生和博士生的征文、评比和颁奖活动。历届评委团队都由当代文坛享誉盛名的文学名家和具有重要影响力的文学评论家组成,如著名小说家贾平凹、梁晓声,散文家肖复兴、宁小龄,诗人叶延滨,北京大学新诗评论家谢冕教授、臧棣教授等。我校马丽老师

作为现当代诗歌研究领域的专家学者,参与了第四届、第五届诗歌组作品的评选,并连续两年出席颁奖仪式。

“包商银行杯”至今走过五年历程,共举办五届,推出了一批大学生文学新人。业内人士将其与推出韩寒、郭敬明等知名作家的高中生“新概念作文”相提并论,作家网和人民文学杂志社更是立志将其打造成为中国高校的大学生“诺贝尔文学奖”和“茅盾文学奖”。

“包商银行杯”文学作品大奖赛于每年9月初至12月底在作家网发布征文消息,目前主要征集散文、诗歌、小说三种主流体裁的文学作品,评审原则惟才是举,公平公正,纯洁干净。热爱文学创作的同学,不分专业,不分年级,届时可积极关注并踊跃投稿。

雪夜赋山茶

文/汪冲

来京求学已经五年了。这漫长的五年,是我对家乡的日思夜念。

每到冬天,北方水瘦山寒,空旷的平芜尽是萧瑟,满目凄凉不见半点鲜绿。北国冬景的萧条,总是给人一种死寂的压迫,瘦骨嶙峋的山峦让我绝望。我开始想家,想念我的云南,那片四季如春、群芳竞艳,随时生机盎然的红土地。

粗犷空阔的北方惟有一种景致,会让我全然忘了云南,那就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时候。北京几乎每年冬天都会下雪,这大概也是京华最别致的冬韵了。

我爱雪:大一时,我曾和大学好友结伴雪中登长城,将满心欢喜诉与塞北关山。我又曾踏雪寻梅,冒雪两进大观园。我甚至在那年圣诞节,专门跑到冰城哈尔滨,只为一睹雪乡的风采。大二时,我又踏晨雪进故宫,登上景山凭吊崇祯帝。大三那年,我凭着大雪纷飞,将身铺开,呈大字型躺倒在冰冻的燕园未名湖中央,丝毫不顾有坚冰忽裂的危险。大四搬到校本部,下雪天无事可做,彼时心情甚佳,就随兴披衣,雪夜出后海,到南锣鼓巷探胡同。叁武兄见我如此痴迷于白雪,又总爱喝酒,就“嘲笑”我是没见过雪的云南人,所谓“有酒无雪真俗人”。我反驳他:“云南的神奇,不仅在于一年四季鲜花开不败,还在于终年山头雪不消。”他笑我吹牛皮,我告诉他两座山:梅里雪山和玉龙雪山。他就不复言语。

虽然一年四季都有雪,但云南人确是少能凭栏听雪。无论在昆明、陆良,还是稍北的曲靖,下雪皆非寻常事。但云南真是花乱开,无论春秋冬夏、坝子山崖……

山花是我家的邻居,无论春夏秋冬,村后的山丘,漫山遍野尽是杂花生树,房前屋后的香气,也四溢方圆百里间。我生性爱花,尤爱墨兰和山茶。墨兰淡如水墨,低调却馥郁芳华;山茶红艳似火,富丽堪比国花牡丹。她们生性似乎不是同道,却又具有同一个特性:总爱开在冬天。对此,我总认为她们的殊途同归,实非异类。我爱摆弄花圃,童年几乎是她们伴着我成长。

小时候,我总是想,倘火红的山茶开在白茫茫的雪野里,该是多么明艳的一幅画!

我曾在三年级学写的作文《我爱山茶花》中幻想过那种景象,语文老师说我文采虽好,但纯属胡编乱造,没有常识。他还把我的作文读给全班同学听,惹得大家嘲笑了我好一阵子,我因此自卑了许久。直到几个月后,我偶然在一个爷爷辈儿的本家那里翻笔记,我才坚信自己没有错。他是村里小学的语文老师。我见他在笔记本扉页写着“古今诸贤咏茶诗词抄录”,于是喜欢山茶的我偷偷翻看起来。

第一首是李白的《咏邻女东窗海石榴》,首联是“鲁女东窗下,海榴世所稀。”我看了很疑惑,分明说是咏山茶诗,为何第一首却是“石榴诗”,而且李白还叫她“海石榴”并简称“海榴”,我当然知道石榴非山茶,但我虽然疑惑却不敢问那个爷爷。

只好带着疑惑往下看。因为第二首开门见山,就是《山茶花》:

风裁日染开仙囿,百花色死猩红谬。今朝一朵坠阶前,应有看人怨孙秀。

除了题目,彼时八岁的我完全看不懂,就连题目下面的作者——贯休,我都不认识。我有些失望,却又充满了好奇,便战战兢兢地接着轻轻往下翻。苦恼的是,又是一首《海榴》诗,我只识得前两句:“海榴红似火,先解报春风。”我更加失望了,因为我固执地认为,“海榴”是石榴!但我还是不肯放弃,因为我认识下一个作者——苏轼。于是,我看到了苏轼两首写山茶的诗,且至今过目不忘。我记得第一首是《王伯所藏赵昌山茶》:

萧萧南山松,黄叶陨劲风。谁怜儿女花,散火冰雪中。能传岁寒姿,古来唯丘翁。

赵叟得其妙,一洗胶粉空。掌中调丹砂,染此鹤顶红。何须夸落墨,独赏江南工。

我爱山茶,也爱雪。苏轼这首诗,题目咏“山茶”,句中有“冰雪”,我爱极了,当时却不懂诗意。我害怕被爷爷发现我偷看他的笔记,只好匆匆看下一首。还是苏轼的诗:

山茶相对阿谁栽?细雨无人我独来。说似与君君不会,烂红如火雪中开。

我虽然天生悟性差,但当时读过就知道,苏轼此诗写的山茶花正是开在雪中,所谓“烂红如火雪中开”。我有些激动,居然笑出了声。

爷爷听到我的笑声过来窥探究竟,发现我在偷看他的笔记,但他不但没怪我,还与我谈论起茶花和诗歌来。他告诉我,唐宋时代,茶花也叫“海石榴”,所以李白、温庭筠都叫她们“海榴”。爷爷又问我苏轼的诗什么意思,我说第一首读不懂,第二首是说茶花开在下雪天。他夸奖我聪明,又给我讲了那些诗:李白赞茶花的香,贯休写茶花的艳,温庭筠由茶花“报春”而有“归思”,苏轼说茶花有“岁寒姿”,强调茶花耐寒的特性。他又给我讲张炎的词《蝶恋花•山茶》:

花占枝头?自焙,金汞初抽,火鼎铅华退。还似瘢痕涂獭髓。胭脂淡,微酣醉。

数朵折来春槛外。欲染清香,只许梅相对。不是临风珠蓓蕾。山童隔竹休敲碎。

还有一首是明代于若瀛的《山茶》:

丹砂点雕蕊,经月久含苞。既足风前态,还宜雪里娇。

我问爷爷:苏轼说茶花“雪中开”,于若瀛说茶花是“雪里娇”,这就证明茶花能开在雪中,为什么语文老师却会说我没常识,同学们也嘲笑我?爷爷说:那是因为老师太年轻,虽然见过冬天的茶花,却没见过陆良下雪,所以想当然耳。

那时的我不懂事,为了告诉同学们我没错,刚好负责班级黑板报的我,专门把这首诗用红粉笔写在最醒目的地方。后来老师夸奖了我,小伙伴们也对我另眼相看了。我在洋洋得意的同时,更期待着冬天来临时能下雪,让明艳的山茶花“烂红如火雪中开”。

每到冬天,我就总在心中默默企盼着下雪。遗憾的是,我的愿望似乎从来没有实现过。记忆中,2002年云南下过一场大雪,但那时我上初中,只在校外一座没有生长山茶的松山里和同学们欢快地打了一场雪仗,没能看到茶花雪中开的景象。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云南下雪。然而,我并没有放弃自己的幻想。我将那个愿望寄托给北方。2009年高考后,我毅然在志愿填报表上清一色选了北京的大学。

到北京的第一个冬天,的确见到了何谓大雪纷飞。那年11月,一场大雪如期而来,覆盖了整座京城。我向熟悉北京的同学们探听哪里有茶花,得到的答案却总是失望。好在,我灵光一闪,《红楼梦》中有一幕景象:贾宝玉雪天从大观园去妙玉的道观摘梅花,那景象宛若仙境。于是,我有一种奔向大观园的冲动,尽管大观园是为了拍《红楼梦》而建,并非古迹,但只要能看到梅花,总比心底始终带着遗憾强。

那天的雪下在正午,是个很好的时辰。可惜学校在昌平沙河大洼村,离北京主城太远。我心想,要拉上好友陪我一道前往简直天方夜谭,索性只身前往。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只要有颗想走进就走的心,就能只身上路,即便半道而返,也胜过从未出发。

一路辗转,终于到了大观园。天公作美,我踏雪寻梅,终究如愿。看着凌寒傲雪的红梅,我刻意忽略王安石那首《咏梅》诗,脑海中却又滚出李清照的《渔家傲》: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自小爱雪爱花爱诗词,不是矫情,“造化可能偏有意”罢。虽然没有酒,我却倏然来了诗兴,遂提笔在随身携带的草纸上以《腊月•曾雪》为题写了几句:

腊月/曾经下过一场雪/在北京/却意念着丽江

雪/曾下在腊月/我想象着/千朵万朵/一夜纯白的景象

红梅有些婉约/开在妙玉仙居的墙檐

怡红公子/不曾羞怯/独自凭雪/欲摘一枝腊月的高洁

酒令/才行到中途/诗情/就簌簌而泻

妙玉为人如雪般冷/愚顽怕读文章的人/却轻叩山门

难道是/唯有“宝玉”这俗人/才能用/“皑皑”一词

测出雪痕与春深?……

腊月/曾雪/三千里的恨/我俗也俗了/却非红楼梦中人

诗无深意,却吐尽心中块垒。“烂红如火雪中开”的梦,我做得太深太重了!

我是个浓得化不开的人,即便看遍“此花不与群花比”的雪中寒梅,却终非山茶。此间心事,正如东坡居士所说:“说似与君君不会”,又何可道哉?于是,只好提笔,再写了一首《雪落》,其末段是:

纸页铺展开/灵魂/却一片空白/原来/雪落心原/只是意外

雪化/雪凋/世界脏了/天地黑了/心事怎么猜……

一个固守乡土的农家子,怎么都脱不了骨子里的俗气。我对云南的那种爱,对山茶雪里开的眷恋情怀,并未随着地域和城市的转换而淡去,也并未随着另一种“映雪凌寒开”的梅花而减却半寸。我有些嫉妒东坡居士,他在九百多年前就有幸欣赏到茶花雪里开的景致。而我来自茶花的故乡,身处千年后高科技能够移花接木的现代社会,却至今是个遗憾。

更不可思议的是,今年的冬天,北京居然连半粒碎米雪都看不到。北国风光,惟有萧瑟的平芜,死气沉沉,没有半点活着的迹象。每个深夜,当我拉上窗帘时,只能在绝望中沉沉睡去。有时候太过气愤,我真想如此这般,一觉就是永诀,如果没有雪,就永不再醒来。

然而,“不再醒来”也只是一个恼人的梦。每天清晨,我还是如期睁开眼睛探头望向窗外。失望之余,我总是不肯翻身起床,索性窝在被子里玩手机。

清晨八点半,打开空间,我被一幅画和一段话惊呆了。倩儿刚到昆明,转发了一条有图有真相的消息:

是的,在东北,人们一年有半年都能看雪。但是,也许那里的人们一生都看不到冰雪纯白红茶开的云南风光。

那幅配图,像极了我梦寐以求的景象:茶花张开粉嫩若胭脂的嘴唇,轻轻吻着晶莹剔透的白雪,顿时幻化成一朵白里透红、含苞欲放的骨朵儿,浑然天成,真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

彼时期末考试就要来临,我却顾不得那么多!即便下一刻就奔向死亡的深渊,我也要赶到昆明去。即便有人笑我“孔雀”,我也要自作多情,不远万里去赴这场雪花茶会!我不知道,前生要经历多少跋涉,今生才能等来这场风花雪月。我也不知道,今生要走遍多少山水,才能恰逢其时。我更不愿意想,来世还有没有机会,我只要珍惜此时此刻。无论是千年等一回,还是明年复如是,都不如此刻怜取眼前花,拼却此生等一醉。

北京的机场快轨匆匆穿越过这座国际化大都市,沿途的风景萧瑟离落。在首都机场等候班机的间隙,我再次打开手机,看着那些绝色倾城的图景,一股袭人的茶花香,似乎瞬间就蕴着清寒扑鼻而来,首都机场的雾霾倏然间也渐次飘散了。在太行山颠,我张开双臂,卷起一朵绵软的白云放进衣袋,我要带着她到那座红土的高原,去赴一场梦寐以求的风花雪月。空姐笑颜莞尔,泛着晕红的脸面,像极了睡在茶花心里的雪蓓蕾。

班机降落在长水机场正是黄昏,夕阳无限好!云南的天就是这样,无论雨雪,傍晚时分多半会放晴,层林染着红晕。杨朔老先生在他的名作《茶花赋》中说:“一脚踏进昆明,心都醉了。”我的确醉了,甫出机场,我就径直打的朝城里奔去,一溜烟儿就到了黑龙潭。这是当年杨朔看茶花的老地方,五十年过去,这里依旧春深。

是的,春深!虽然是大雪皑皑的冬天,我却丝毫不觉得冷。四年前,我就在那首诗里问过:“难道唯有‘宝玉’这俗人,才能用‘皑皑’一词,测出雪痕与春深?”不料想,那个无厘头的发问,居然成了预言。杨朔先生说,不见茶花,你不懂得“春深似海”的诗意。我却要说,不见茶花“烂红如火雪中开”,你更不懂得“春深似海”。雪莱说:冬天已经来临,春天还会远吗?在云南,你是不必等春天的,因为冬天也可以春深似海!

山茶是神奇云南的一绝。俗语说:云南有十八怪。在我看来,云南该是十九怪,万不能少了茶花“烂红如火雪中开”一条。四川有大熊猫是国宝,茶花堪称云南的“大熊猫”;桂林以山水甲天下,云南绝对以茶花甲天下。我这样说,大概是没人持异论的。明代隆庆年间冯时可有《滇中茶花记》一书,他说云南“茶花最甲海内,……寿经三四百年,尚如新植。”清代的叶申芗填了一首《木兰花慢•红山茶》词,赞美云南山茶说:

谱滇南花卉,推第一,是山茶:爱枝偃虬形,苞含鹤顶,烘日蒸霞。桠枝高张火伞,关粤姬,浑认木棉花。叶幄垂垂绿重,花房冉冉红遮。

仙葩种,数宝珠佳,名并牡丹夸。忆吟成百咏,记称十绝,题遍风华。生涯天然烂漫,自腊前开放到春赊。风定绛云不散,月明玉无瑕。

词人体物精工,语丰意美,蕴藉有味,而其遐思所致,堪称绝妙!

我又曾读过一本书,是明代江苏太仓的大才子、诗人王世贞的弟弟王世懋所著,名曰《学圃杂疏》。作者在“花疏”一条中说:

吾地山茶重宝珠。有一种花大而心繁者,以蜀茶称,然其色类殷红。尝闻人言,滇中绝胜。余官莆中,见士大夫家皆种蜀茶,花数千朵,色鲜红,作密瓢,其大如杯。……亦花中宝也。

邓拓先生在《可贵的山茶花》一文中据此推断:“明代嘉靖年间,江苏等地的山茶花,大概都由四川和云南移植过去的。”

仅此三例,已然可知云南山茶在历史上就名不虚传,甲于海内了。难怪清代乾隆时期,法国人加梅尔翻山越岭到云南澜沧江地区,千辛万苦只为偷几株山茶移植欧、美了!我虽然痛恨当时的列强侵略者,却对这些“采花大盗”充满了崇拜心情,毕竟他们是欣赏云南山茶的,比起某些国人的暴殄天物,他们要可爱得多!

黑龙潭的茶花,在雪花的点缀中,真是千朵万朵压枝低。每朵茶花都是红白相间,露出涂抹着胭脂的嘴唇,洁白的面庞泛着红晕。我的脑海中就立即闪现出这样的独句诗:

《雪蓓蕾》:那停在半空中的一个吻!

她们的嘴唇太性感了!性感得难免让人想入菲菲,有种强烈的欲望和冲动,甚至宁愿做“采花大盗”了。我恨不得凑上去再轻轻吻几次。

当暮色退到西山之阴,夜色也就渐次降临了。我并不需要借着任何的霓虹灯光去赏山茶。相反,关了灯,才有一种微醺、温馨、迷醉的心情。是的,我不只醉了,而且我有些着迷了。雪色的反衬中,一朵朵茶花含着粉色欲滴的娇羞,无须催情的春药,就给人一种欲仙欲死的迷醉感。那风情万种的情态,猝然间就能让你欲火焚身,无法自拔。但我不会亵渎她们,因为她们是真正的花中仙子。凡人纣王亵渎神仙女娲,因此覆了成汤江山,这教训太深刻。况且,君子儒与君子花该是和谐平等的关系。

好一簇山茶花啊!难怪王象晋早在明代万历年间写《群芳谱》时就对“山茶”献媚说:

山茶一名曼陀罗,树高者丈余,低者二三尺,枝干交加。叶似木樨,硬有梭,稍厚;中阔寸余,两头尖,长三寸许;面深绿,光滑,背浅绿,经冬不脱。以叶类茶,又可作饮,故得茶名,花有数种,十月开至二月。有鹤顶茶,大如莲,红如血,中心塞满如鹤顶,来自云南,曰滇茶玛瑙茶;红黄白粉为心,大红为盘,产自温州。宝珠茶,千叶攒簇,色深少态。杨妃茶,单叶,花开早,桃红色,焦萼。白似宝珠,宝珠而蕊白,九月开花,清香可爱。正宫粉、赛宫粉,皆粉红色。石榴茶,中有碎花。海榴茶,青蒂而小。菜榴茶、踯躅茶、类山踯躅。真珠茶、串珠茶,粉红色。又有云茶、磐口茶、茉莉茶、一捻红、照殿红。

如此细致的用心尚不够。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山茶之名,不可胜数”。所以“花痴”段誉以“云南土著”的姿态总结说,茶花共有“红妆素裹、抓破美人脸、落第秀才、十八学士、十三太保、八仙过海、七仙女、风尘三侠、二乔、八宝妆、满月、眼儿媚和倚栏娇”等十三种。

我素爱茶花,亦爱美人,如何容得“美人脸”被抓破了!兴许多情的段公子也担心极了,所以向美人王语嫣母女解释说:

白瓣而洒红斑的,叫作‘红妆素裹’。白瓣而有一抹绿晕、一丝红条的,叫作‘抓破美人脸’,但如红丝多了,却又不是‘抓破美人脸’了,那叫作‘倚栏娇’。夫人请想,凡是美人,自当娴静温雅,脸上偶尔抓破一条血丝,总不会自己梳装时粗鲁弄损,也不会给人抓破,只有调弄鹦鹉之时,给鸟儿抓破一条血丝,却也是情理之常。因此花瓣这抹绿晕,是非有不可的,那就是绿毛鹦哥。倘若满脸都抓破了,这美人老是与人打架,还有什么美之可言?

这个神似贾宝玉的痴儿,正像宝玉长在群芳间一般,他唯有长在茶花丛中,生在“茶花城”大理段氏王族,才可能解释得如此形象罢!

云南茶花确是“娴静温雅”的,其实段誉少说了许多茶花名品,例如:紫袍、恨天高、牡丹茶、童子面、雪里红、松子鳞、玛瑙、菊瓣等。其中,尤以“雪里红”可当云南茶花“娴静温雅”的代表。

她们静静地开着,和皑皑的白雪紧紧拥抱在一起,她们不怕冷,不吵也不闹,直到春天来临,诸多仙子登场了,她们才渐次褪去,却也并不哀伤或感叹自身的贡献、遭际与命运。

她们当然爱着春天,但她们因着自己的“娴静温雅”,亦欣然将自己的初吻送给冬天,送给纯洁的白雪。这是茶花最高洁的品质,所以爱国的南宋大诗人陆游赞叹茶花说:

雪里开花到春晚,世间耐久孰如君?凭栏叹息无人会,三十年前宴海云。

他这亦赞亦叹的情感并不足以表达对山茶的爱,他不只看见山茶雪里开,他更看见山茶经风历雨而不凋的坚韧:

东园三日雨兼风,桃李飘零扫地空。惟有小茶偏耐久,绿丛又放数枝红。

是的,山茶有她自己的情怀和品质。先师孔夫子有名言赞美松柏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这种坚韧,茶花亦当得起。曾子固的《山茶花》说:“为怜劲意似松柏,欲攀更惜长依依。”的确是当之无愧的。苏东坡称茶花为“岁寒姿”,谓其花深少态,能长共松杉斗岁寒。杨诚斋歌颂她“岁寒不受雪霜侵”,王十朋赞颂她“不是寻常儿女花。”邓拓先生称颂她:“红粉凝霜碧玉丛,淡妆浅笑对东风。此生愿伴春长在,断骨留魂证苦衷。”

这些年在北京,我常对朋友们说,我这个人毫无优点,一无是处。朋友们也就顺着我开玩笑说:“也不能说你全没优点,比如说坦诚、热情、低调、坚韧与不怕冷,就是你身上最明显的特征。”我想,倘“低调”、“坚韧”和“不怕冷”尚能算作我仅有的优点的话,这也要归功于曾经陪伴我成长的美艳的山茶花。明代散文家归有光的《山茶》说她们“虽具富贵姿,而无妖冶容。岁寒无后凋,亦自当春风。”正是对云南山茶特质的总结罢!

深沉而凝重的夜色渐渐升腾起来,滇池的东面已经泛起了黎明的鱼肚白。我爱的山茶花,又轻轻地颔首,轻吻着雪花笑春风。我知道,她们不仅“娴静温雅”,而且坚忍不拔。她们要把绚烂的生命献给明媚的春光。所以,她们不像寒冷易碎的雪花,经不住阳光的敲打。我相信,即便冰消雪融,皑皑白雪再次留给这个世界以污秽和肮脏,娇艳、自信的山茶也会把我们的世界妆点得更好看。

我本是个念家的孩子!按理,既然到了昆明,必该回家!但我在三千里外的北京,只要有雪都不再想家,况且已经在我的昆明走进了那个萦绕心中二十多年“烂红如火雪中开”的梦境。回与不回,又有什么要紧呢?未若暂引一阕《山茶破》,一路高歌回京罢:

在滇国/常有杜鹃啼血/百合含月/油菜金如海

娇妍的群芳千朵万朵/而我/却独独偏爱你/花开如雨落

……

春分嫣红/夏至粉末/谁在温凉月色里

窥见你/红装素裹/白瓣/芳卉如雪

绿晕引红丝/名曰/美人脸抓破

燕舞莺歌的故事太深/究竟/该从何处说

……

火红的山茶啊/你这花中的国宝/动植物王国的大熊猫

千百年来/你虽幽居在群山峻岭和深谷/却主管高原群芳的风骚

腊梅含苞/玉兰微残/细柳弯腰/惟有你/在春色深处妖娆

……

冬雪的高原夜色/窗外/蛙鸣与蝉噪/相唱和/

清桂月婆娑/淡妆浓墨/我在回廊穿风走过

倏然陶醉/你/羞晕的花蕾

耳语和低诉/像嘴唇与酒杯般暧昧/欲望燃烧/火色玫瑰

……

二十年前/我就将自己灌醉/从此/记忆像破碎的琉璃

五年求索奔波的长路/夜夜难寐/那一眼/刹那惊鸿/念彻心扉

同在高原/注定了我们要相遇/而相遇/是那样华美

不期而遇的约会/眼睛望穿了单反/很羞愧

你在焦距里/我的爱之最

……

滇南京北/我一生流浪三千里/多想学古人/偷你到深山孤岛

远离了尘嚣/永世不归/可我/只是红尘的隐者

你的香/早溢满江山万里

宁愿在冬雪中迎风化雨/也绝不屋檐下低头受惠

……

这就是你/诗人以高韵相夸的曼陀啊

三月和春天属于你/就尽管绽放吧

在下一轮秋月残缺前/在下一个四季轮回里

就用最美的姿态/开一季灼灼其华的艳丽

我因相思而憔悴的心/会勇敢地/迎接枯萎

时在2013癸巳年腊八日

补记:

如今又是秋风萧瑟的时节了。五年前的金秋九月,父亲不远千里送我进京。年年秋冬,他和母亲每依北斗望京华,满心期待我能早日学成归来。我在京华,每见秋风卷落叶,亦有“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惆怅。侪辈中,惟我双亲俱老,此间感受,固不可道。

适值毕业前夕,近来总觉烦扰:留京亦或回滇,实在纠结。责任与嗜好的零和博弈,如今在我,也不过像山茶与冬雪罢。云南当然是茶花岁寒开,然而冬雪,难得年年白。孟子早就说过,鱼与熊掌,岂可兼得乎?

从三里河南沙沟杨敏如先生的绿窗书屋出来时,抬头正好看到钓鱼台国宾馆围墙外的银杏满树金黄,北方的物候已然深秋迟暮。杨先生今年99岁高龄,依然身体健朗,声音洪亮,毕竟世家闺秀,又岂是我世代为农的祖母可比!吾祖老且衰矣,况吾父力已难支,泰山在我,又安可辞?

走到深秋的背后,我郑重地拾起半掌黄叶,想要将它夹在书的扉页。父亲总是教我:欲脱贫,且读书!看着掌上秋叶交错的纹理,分明是父亲额头脸上的皱纹。我知道,北京的冬天就要来了。今冬北京或有大雪,但我想好了,无论长安的雪有多深,毕业在即的我都必须回家工作!因为父亲的满头晴雪,足够掩映我爱的红山茶开成雪里娇!

时在2014甲午马年秋闰九月

编辑: 孙颖